晋江作家许谋清一湾浅浅的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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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作家

浩瀚的晋江海是晋江人共同的精神家园,有路的地方就有晋江人的足迹。一部晋江史,就是一部不断向外拓展、移殖的奋斗史,是血与泪、情与爱的交响曲。打开一片大海,就是打开晋江人向远方眺望的眼睛,打开一朵波浪,就是打开晋江人向家乡凝望的回眸……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乡愁》

海峡美丽的传说

这片海曾经千帆竞发,突然被空出来了,只有炮火一次次地映红了它。海峡战争持续了20多年,从年到年,难道海面上就这么空掉了,那上边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上个世纪60年代初,他在海上打鱼,经常和台湾渔民相遇,共一个渔场作业。碰上了,彼此都会大喊一声:“乡亲!靠过来!”不管认识不认识,听到乡音就感到很亲切,一声“乡亲”更拉近了距离,让人不由得落帆转舵把船靠近,两岸的船挨着船,两岸的乡亲围坐在一条船的甲板上,泡茶、聊天,有时也喝点小酒。大家争着把自己的好东西拿出来配茶下酒,台湾乡亲拿出来的多是罐头、洋烟、金门高粱和五花杂色的小吃;我们正处在饥荒年代,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花生、小鱼干、“一枝春”(粗茶),只有“大前门”香烟还算上得了台面。那是政府给渔民的特殊供应,用香烟票买,好让我们遇到台湾渔船时可以拿出来铺排,自己平时是舍不得抽的。两岸的“乡亲”,就这样边喝边聊边讲古,有时两岸打炮,炮弹“嗖嗖嗖”地从头顶上飞过去,大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大碗酒一碰,说:“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喝我们的!干!”直喝到三分醉七分畅才想到该收网了……

这是流传在海峡西岸的一个美丽的传说。

出处呢?有人告诉说,是洪建财说的。

洪建财是谁?

是年炮战时的“战地小老虎”。

洪建财参加了全国民兵代表大会,毛主席接见,还和毛主席一块照过相。找到老年洪建财。他说,当时,很突出福建前线,照相时,他站在中间,还靠前边。毛主席和中央首长走了过来,毛主席和大家打招呼,还问,谁是福建前线来的?他赶快回答,我是。毛主席说,你们福建前线辛苦了。洪建财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毛主席和他握手,还摸摸他的脑袋,那时,洪建财才17岁,个子也小。他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印象,毛主席的手心是两个太阳。什么意思?他说,毛主席的手心是红色的,一个手心一个圆。噢。那照片呢?他说,回来后,我母亲就把那照片贴墙上。我们这里是海边,东西容易被腐蚀,后来,房子重新拆盖,照片就没了。

又问,听说毛主席还奖给你一支枪。枪呢?洪建财说,文革时让上交了。要是留着,现在该是文物了。洪建财说有照片。在哪里?也丢了。他拿出两张从旧报纸上翻拍下来的老照片,一张是小洪建财在给阵地送炮弹,一般人就扛一个,他抱两个。一个16、7岁的小孩,两颗炮弹比他的体重还重。难怪那时称他是“战地小老虎”。闽南有一种说法,四两小鸡叨半斤芋果。他不是逞能,他是不惜力。洪建财说,那时他个子小,但很有劲。他17、8岁时当仓管,从库房往晒场上搬豌豆,肩扛斤,要是挑,是斤。另一张是他背着毛主席奖给他的枪,显得英姿勃勃。

问洪建财,那个传说是真的吗?他想了半天,说,这事不太可能。

年炮战前夕,围头村民就已经撤离围头,分散住在别的村子里。

之后,建了3个新村,围头、塘东、湖厝,就是把3个炮弹可及的村子搬离原来的村子。一搬就是十几年。抗日战争8年,现在说是14年,解放战争4年,这场海峡战争长达22年,年到年。

围头原来是渔耕双顾,地不能种了,种围头新村的地,那里有亩。渔业也转移。“拖底”,双拖,一网两船,去深沪。“小钓”去溜江。“定置”只好暂停。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围头人失去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海。

当时,留在围头的,只有民兵,多人,还有从外边来支前的多人。

年,告台湾同胞书发表后,两边停止打炮。渔场相遇,也互相回避,回去会查问。

炮战期间,渔民出海,常常被那边抓去,要问话,比如,连长是谁?但是还放回来,还送他们礼物。回来后,礼物没收,还要监督很长时间,怕那边搞渗透。

年,很多台湾金门的渔船停泊在围头湾。金门那边用望远镜调,有哪条船停在围头湾,回去都要查问。

事实是每一个人都被卷入了这场战争,没有局外人。

“一枝春”、“大前门”是真的,搞的是统战,其实也是战争的一部分。但这是战争的后期,而不是上世纪60年代初。

战争没有那么浪漫。

当然,这场战争真正打起来后,两边都不打老百姓。战前就通知老百姓,都有序撤离。但炮弹是不长眼睛的。

有人写过一句诗:围头,你美得不应该。因为把美丽撕毁给人看就是就是悲剧。我们思考的是围头怎么走向真正的美丽?我们同时注意到在那里生活,在那里过日子的人,于是我们的目光聚焦在当时的一个村干部身上,我们看到流泪的洪孝子,他是当时的村书记。围头是最前线,前线遭受的破坏自然是最严重,吃饭的问题在这里就成为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围头人不要炮弹,要吃饱饭,要过日子。洪孝子每天中午都看看,哪一家的烟囱没冒烟,就上哪家,给开条借钱买米。他是个难得的好干部,自己经常饿肚子。那时的人一见面就问吃了没有?他总是说,吃了吃了,其实他也饿着肚子。但他只能用当时农村干部的脑子思考,看到别的村搞副业烧砖烧瓦,他也想烧砖烧瓦,还高兴了好几天,可是围头穷,穷得连烧砖烧瓦的土都缺乏。洪孝子想不出办法,就哭,哭得眼泪哗哗的。洪孝子的母亲生了11个孩子,大多夭折,其中一个男孩儿死于鼠疫,最后一个是女孩,是她自己掐死的,其它活下的只有洪孝子和两个姐姐,姐姐出嫁后,就只剩下孝子和他母亲相依为命。年出生的洪孝子是从苦海中走出来的,他热爱新社会,他不忍看到乡亲们挨饥受饿。那时洪孝子是社长,洪我洲是副社长,他俩长期合作,现在70多岁的洪我洲说起洪孝子,还是万分感慨。万不得已,只好打报告,报到县里,县里转到省里,省里转到中央。一个村子的报告怎么这么转,因为它特殊,他提出困难的原因是“蒋灾”,在中国大陆,哪里的“蒋灾”最严重?就是前线围头,就是那个被称为“美丽的围头”“英雄的围头”的围头。刘白羽在《火光照亮海洋》里记录下当时围头男女民兵唱的歌:“蒋军官兵净傻瓜,用炮光打大地瓜,像这样炮弹多打几炮,明年下种省深挖。”这是豪言壮语,战场是不安宁的,生产、生活都受破坏,战争是要死人的。当然,8.23炮战,老百姓提前疏散了,围头没有死人。但是,年,一只小钓7个人,被国民党的水雷炸了,死了5个,其中就有洪孝子的大姐夫。60年代,国民党打宣传炮,炮弹打在墙上,几个孩子在门口搭的铺上玩儿,被气浪飘起来,飞出好几米,都受了伤,其中有洪我洲的两个孩子,水平和英儿,水平3岁,英儿才几个月,英儿断了几根肋骨。种地,讨海,在家里,都有生命危险。中央批下来,给围头困难补助,虽然一个人一个月就3元5元,可那时1元钱能买好几斤米。中央直拨赈灾,这是多大的面子!他们把这叫着“东叔”寄来的钱。遭了“蒋灾”,有“东叔”直接给寄钱,这在中国可能是独一份。当然,只能是聊补无米之炊,围头吃饭的问题还得想办法,这仍然是摆在洪孝子面前的大问题。

围头怎么办?围头小半岛上的人,有山有海,怎么会没饭吃呢?这时,有个上海人走进围头。围头长住工作队,他是工作队海防部的秘书,叫范捷。范捷认为,要改变围头的现状,就要改变生产方式。那时,围头大多是渔农户,渔农兼顾,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加上“死五绝六爱哭七”的渔业淡季,生活还不如纯农户。他提出,发展渔业,把农业当副业,男劳力专心讨海,妇女搞农业生产,解决渔农矛盾。洪孝子、洪我洲接受了这个外来人的意见。要发展渔业,就得造船。洪我洲提出造“机子”。范捷说,“机子”成本高,困难户多,不能让更多的人出海。洪孝子说,造小钓,成本低,一只小钓7个人,改造一下,可以变成10个人。围头改变了活法,生活有了好转。洪孝子这下总算吃得下睡得着了。

围头同样经历60年代初的国家困难时期和10年的文化大革命浩劫,严重的问题还是吃饭的问题。洪我洲的父亲洪源云解放前下南洋致残回来,我们现在仿佛还能看到他因走路不便扶着椅子在村子里拾粪的身影。8.23是村子里的人抬着他离开围头的。他60年代初,死于水肿病。洪孝子长年饥一顿饱一顿的,年,查出病来,是肠癌晚期。那时,洪孝子是公社的武装部长。洪孝子死时才35岁,生过11个孩子,末了只有洪孝子在身边的老母亲只好靠儿媳妇养老送终了。

晋江各公社的武装部长给洪孝子抬棺材,10里地,从金井抬到围头。围头的父老兄弟,很多人去接他,把他埋在大路边,要让他知道,围头人会顺着他奔的大路继续朝前走。

那么,我们前边引用的那个美丽的传说有没有发生过?

可能有。

海峡战争是一场特殊的战争。

上边说的两岸渔民在海上相遇,炮弹在天上飞,他们仍然聚在一条船上喝酒的浪漫传说。可能在时间和细节上有出入。

村长洪水平说,不可能是炮战的时候,不可能是60年代初,文革也很严,后期比较放松,应该是打宣传炮的时候,才有可能。再说,台湾同胞能拿出很多罐头和五花十色的小吃,也应该是70年代末的事情。

这场战争的浪漫色彩集中在毛泽东和蒋介石两位策划者身上,他们心照不宣。

年,《告台湾同胞书》发表以后,双方停止炮击,那边的白色的渔船和这边的蓝灰色渔船慢慢地开始互相接触。

万事开头难。

我们仿佛找到两岸通婚故事的切入口,没想到只是一个传说。传说就是愿望,那它就是存在人心里的一种现实。围头村第一个海峡新娘叫洪双飞,是“战地小老虎”洪建财的女儿,她年才出生。

玉蝉的圆

美丽的围头加上炮弹,也是废墟,剩下的是美丽的人。我们到昨日战场寻访那些美丽的人,可他们都已经垂垂老矣!听他们讲述往事,自然就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老照片上边。

听说有一张黑白老照片,照的是7个人,洗出来却变成8个人。这引起我们的好奇心。当时讲全民皆兵,拍的是一家人都是民兵,趴在那里瞄准打靶,7个人是夫妻二人,加上老妈,加上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枪一响,海鸥飞起来,快门按下去。多的一个人是谁?是一个小小孩,坐在打靶的妈妈身边,用两只小手捂着小耳朵。我们不由地把兴奋点转向这个小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现任围头村的村长,叫洪水平。想看看那张照片,他说,几次搬家,给弄丢了。心里觉得好可惜,就问,你有没有看过那张照片?他说,有看过,可那时还小,没在意。

老照片让我们认识了全家兵。

全家兵的枪法都好生了得。

洪水平,年出生,当过围头的民兵哨长、民兵营长,现在是围头村村长。洪水平带我们在村子里转。看“8.23”纪念公园。看毓秀楼,华侨盖的水泥楼,上边还留着“8.23”炮战的弹着点,水泥门楼的屋顶给炸歪了。看达屋楼,也是华侨盖的水泥楼,两层半,上边的半层给炸没了。看碉堡。看坑道。村子里很好地保护下很多战地遗址,南方植物的生命特别旺盛,上边覆盖着绿色的藤蔓和各种颜色的野花。

8.23炮战及50、60年代海峡战争留下很多记忆碎片。

这一家当时被称为“全家兵”,有三个人立三等功。这三个人是洪我洲、吴秀梨、洪我道。

洪我洲是民兵连指导员。吴秀梨是救护员。洪我道是小通讯员。

全家兵曾经到盐场角参加比赛,老妈蔡荷斗3发子弹,捡查靶子,却有4个弹着点,这是怎么回事呢?洪我道怕她3发子弹都脱靶,不好意思,就往她的靶子打了一枪。没想到老妈不简单,竟然老当益壮,3发3中。这下反漏了馅了。

吴秀梨一次参加比赛,水平还在她的肚子里,冷不丁踹了一脚,害得她差一点脱靶。

那个14、5岁的女孩引起人们的注意,她叫洪玉蝉,是洪我州洪我道洪清江的小妹,是洪水平的尾姑。我们开篇时说的那张老照片照的7个人中她是最小的那个女民兵。她11、2岁才上学,只读2、3册就缀学。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成了神枪手。有一次米射击,枪一响,一排酒瓶全碎,她被评上“特等射手”。她家是“全家兵”,她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军人苗子。可是,晋江不招女兵,而且她才15岁。她写血书,坚决要求参军。征兵的被感动了。人家参军是带着大红花走的,她是征兵的在大卡车里把她罩在菜篮底下偷偷带走的。洪玉蝉穿上军装,没有军衔,但她高兴得像一只喜鹊。她一会儿也不闲着,扫地、洗衣服、帮厨、喂猪……部队拿她当典型,有一次开表彰大会,让她上主席台,还坐在师长边上。她心里暗暗高兴,就这么等它3年,这不难。但天时不利,这是文革期间,正闹派性,对立面一封封揭发信寄到部队,几个月后,她只好回来了,回到她一直想离开的围头,她当然知道这是她的故乡,这里有她的“摇篮血迹”(闽南话,就是出生地)。

洪玉蝉为什么要离开“英雄的围头”、“美丽的围头”?

很简单、很坦白,围头太穷太苦。她不能忘记围头的饥饿。她是饿大的,饿怕的。她的脑子里有很多饥饿的记忆。父亲死在饥饿的年月,得的是水肿病。那时她才8岁。她比大侄子洪水平只大8岁,大人们,甚至比她只大几岁的姐姐也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就留下她看水平,水平饿了直哭,她不知怎么办,只好伸出舌头让他嘬。在最难的日子里,是部队给送大米,有时还送肉,否则都不知道怎么过?参军是她最好出路,但是,她的这条路却被堵死了。回来了,她也不矮人一头。回到家人的身边,也回到寄揭发信的人身边,她并没有蔫头搭脑,她照样从围头看向远方,她看到大海,这是让人产生幻想的一片海。

其实,洪孝子,洪我洲,洪玉蝉,所有的围头人,一直在寻找他们的生活出路,寻找自己的出路,也寻找围头的明天。

明天是怎样的呢?当时的围头人想得比较天真。刘白羽在《美丽的围头》里引用了当时唱的一支歌:

美丽的围头好,

美丽的围头好,

美丽的围头满山遍海都是宝。

鱼场到北定,

贝藻种到金门岛,

海边出铁沙,

山地种粮果花草,

……

金马台澎一解放,

围头满山遍海都变宝。

洪孝子和洪玉蝉真实地表现出围头人的心理愿望。可惜,洪孝子已经走到自己人生的终点,但他的“遗嘱”却似乎是一个预言。他对他妻子说,就当我是去了吕宋(菲律宾)。围头人确实不能只用当时人的眼光,只看到脚底下的那小块地。而洪玉蝉才15岁,当了几个月淮军人算是她人生事业的一次热身。性格决定命运。一种说法,一个人九条尾。她的故事刚刚开始。

我们在围头两岸婚姻的名单里发现有洪玉蝉的名字。洪玉蝉家当时是“全家兵”,这个写血书要求参军的民兵神枪手,这个60年代也就是炮战期间出嫁的女孩,名单里怎么会有她?这仿佛跟我们前边提到的那个美丽传说构成一种呼应。

年,一个人到洪水平家提亲,他是一个转业军人,穿一身旧军装,上边还有一个补丁。他就是蔡文治,相中洪水平的尾姑洪玉蝉,他是找他的姑姑蔡荷斗来的,洪玉蝉应当叫他表哥。他不是洪玉蝉梦中的白马王子,他刚转业,分配在农场,27岁,而洪玉蝉17岁,这里说的是虚岁。假若洪玉蝉当时能留在部队,她也得再等两年,才能正式参军。她还时不时地做她的梦。我们开宗明义,写的是海峡两岸的婚恋故事,这仿佛偏了题。而且,我们已经说过,围头第一个跨海嫁过去的是洪双飞。洪双飞刚好也是17岁出嫁,那是年,还得过24年。但是生活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虚构不过生活。蔡荷斗并不中意这门亲事,她很是犹豫。人说,女人比男人多一条出路,那就是出嫁。当兵,让人给弄回来,见女儿闷着想心事,肯定是不开心,也想这么开导她。表哥,是玉蝉的出路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一个穷当兵的。表哥,没出五服呢。不是这个原因,蔡文治是抱养的。可以说,玉蝉还小,但蔡荷斗没有说出口。原因是在饥饿的年月里,娘家接济过她家,这点恩心里扯不断。可让女儿去替她还人情债,她又于心不忍。这让她想到,做人难。想到这,她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可17岁的女儿却和她眼睛对着眼睛。老人眼里有一点点泪花,女儿理解成舍不得让她走。

17岁的女孩没谈过恋爱,也不懂得婚姻,她听她妈的,她只听明白一点,表哥把元钱塞在她妈手里说,全包了。老妈接钱时那只手怪怪的。女孩什么都还没有想清楚,就这样跟他走了,到他分配的农场去结婚。坐了一天的车,累了,想靠一靠,眼睛一扫,要结婚了,这是洞房,这是她的家。一间房子,一张床铺,一床被子,一方小桌,乱七八糟地放些日用杂物。没了。让她感到熟悉的是军人那种把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只有这点儿,勾起她对部队的回忆,让她的心动了一下。和单身汉的房间有了一点微妙的差别,床铺被加宽了,还有,对于一个刚刚懂得什么是女人的女孩来说,一样东西摆得挺扎眼:是并排等在那里的两个新枕头。一个表哥,一个表妹,两个人都站着。表哥想抱一下表妹,想想,不敢,她好像要发脾气。玉蝉看看四面的墙,像一个包围圈,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几个月后,她扛着一个肚子回来了,不是回她妈妈家,是回婆婆家,想刷刷牙,发现水杯子滴滴答答地漏着水。一样家徒四壁……

蔡文治的父亲蔡俊强,在菲律宾,是个屠夫。这会给她带来什么呢?

洪玉蝉含泪带笑对我们说,她这一生12次整碗整箸(闽南话,箸,筷子。整碗整箸,筹办吃饭的家什。吃饭的问题最大。扩大了说,就是创家立业。)她说,她自己写了一张条子,把这12次一一地写出来。来的时候忘了带了。我们一直在等待那张条子。

洪玉蝉想,既然她14-5岁就是“特等射手”,那她去当兵就是名正言顺,为什么又把她给弄回来?回来了,她就和大家一样一脸黄土泥,她还剩下什么?她有一双比别人亮比别人尖的眼睛。眼睛比别人尖,找对相又由不了她,那这眼睛还有什么用?那就是要叫她靠自己,她下了狠心,一定要混出个模样让人看看,这就是她12次整碗整箸的人生。这人生将画出一条怎样的轨迹呢?

有一种说法,战争把男人变成野人,把女人变成男人。洪玉蝉并没有去打仗,哪她又是怎么变成一个“女人公”?

什么是“女人公”?

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男人干得出来的她就干得出来,你撒野,她比你还野。

一个在半饥半饿中长大的放牛女孩,只读几年书就辍学,好好的一个神枪手,兵也当不成,16、7岁还没谈过恋爱就嫁人怀孕,接连生几个孩子,理家看孩子还要打工,什么都干,在香港缝皮草、做水丸,没日没夜。丈夫年办到香港,她是年去的,她便是港客了,去的时候才知道丈夫在香港负了债,自然家不像家,她又得整碗整箸创家立业。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积攒,趁家乡改革开放,让丈夫回去和人合伙办厂,天知道为什么,还两手空空回香港。天啊,路往哪里走呢?真的天无绝人之路吗?80年代末90年代初,洪玉蝉和她丈夫蔡文治把3个孩子扔在香港,跑到台湾打工。台湾叫做地盘,就是给人筑围墙。累是真累,但挣的比香港多。白天在暴日下,晒得像个铁蛋,胳膊脖子暴几层皮,那时的女人不穿短裤,薄薄的花布裤子也搓麻绳似的搓到大腿根,黑胳膊黑腿,粗手粗脚。脸黑得分不清五官,耳朵都晒烂了。夜里也舍不得歇着,还接着干。在哪里干就得住哪里,住工地,住没完工的楼房,甚至住猪厩。被褥往地上一扔,铺开就睡。冷,把身子缩一缩,热,把被子踢开,其实是躺下就着,都不知道蚊子咬得有多欢。住地总是潮乎乎的,衣服一拧就会出水。这有什么,热天身上的衣服就没有干过。这样的生活能把她变成什么样?这也是一个围头女人,为了混出个人样,她什么都豁出去了。40多岁,字没认几个,都分不清左手右手,硬是学会了开车。在台湾,不会开车,你连活都找不到。她当了包工头,把香港的熟人拉到台湾打工,把自己围头的哥嫂侄子都拉到台湾打工。人干吗要听她的?当时,在大陆打工,一天再好也就几十元。香港限制工作8小时,也就挣元,在台湾可以加班干12小时也没人管,可是来钱,就说筑围墙吧,一天下来,多元。他们要吃肉要喝酒,台湾人说这些大陆来打工的真舍得花钱,几百元钱又吃又喝。真干呀,真干就得真吃,人是铁饭是钢。活是谁找来的?是她洪玉蝉,她说话就横。累得贼死,活干完了,钱还拿不到,有的是固意拖欠,有的就是要黑你,你不大陆妹吗?丈夫儿子出门一天,钱要不回来,蔫头搭脑的,那就出老娘了,包里带把瓦刀,来粗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在你办公室赖着,天黑了就住下,老娘什么都不论,你不给钱不走。

老妈摸她的手,说,女儿,你的手比种地人还粗。

她就笑,为什么笑?她觉得自己牛,大陆、香港、台湾,横冲直撞,12次整碗整箸创家立业。她还能关照自己的兄弟子侄呢。苦是苦,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的,怕什么?她在香港买房了,她在台湾也买房了,谁能比?没让她当兵,要不,也混个师长旅长什么的当当。她笑出了眼泪。

她知道她在画一条什么样的人生轨迹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以一个女人的刚毅不屈不饶地朝前去。一个围头女人,她必需这样做。

一天,边干活边聊天,有人说,可以从香港办到台湾定居,得到台北领表办理。洪玉蝉把话问清楚,把瓦刀一扔,走。她走了很远的路才搭上去台北的长途车,而后又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找到那个地方,还真的领到一份那样的表,蛮传奇的。别人第二天再去就没有了,好像只有那份表,就是专门为她这样的人量身定做的。

蔡文治这个围头女婿一开始是大陆的,接着是香港的,后来是台湾的。

围头妇女主任蔡金婷在统计两岸婚姻时,把洪玉蝉、蔡文治这一对也写了进去,他们这一家,成了海峡两岸往来最频繁的一家。他们不是作为海峡新娘新郎的第一对,新娘没有披着红盖头浪漫地跨海嫁过去,却是人到中年,双双移居台湾。准确地说,是两代人,他们以特殊的方式自己占了一代,所以显得特别曲折,这也就是我们前边为什么要从洪玉蝉的出嫁说起。

洪玉蝉办了手续,回香港搬家,她得把还在上学的小儿子也带到台湾。儿子蔡涵光不想去台湾,跑到同学家藏起来。洪玉蝉在香港家里哭了几天几夜。

洪玉蝉去香港后,就把老妈也办到香港,去台湾后,一样把老妈办到台湾。老妈蔡荷斗70多岁,可以带一个12岁以下的孩子一块过去,洪玉蝉把她侄子洪水平的儿子也一块办过去,加入台湾籍。洪水平的儿子洪超雄加入台湾籍,又回来还在毓英中学上学。台湾籍高中毕业得当一年兵,因他是大陆过去的,不能离岛当兵,也就是说不能到金门当兵。洪超雄在台中当兵,星期天可以回桃园的姑婆家,洪玉蝉是他的监护人。洪玉蝉像个吉普赛人,这一辈子就这么搬来搬去。由她导演了一出新戏,洪水平是大陆这边的民兵营长,儿子洪超雄却去当国民党兵。洪玉蝉说,这就是她的一国两制。

90年代,洪玉蝉台湾的家好热闹。大哥、二哥、三哥,嫂子,侄子都以探亲的名誉到台湾打工,可以说是亲朋盈门。

一天夜里,蔡涵光睡不着觉了。为什么?是那天夜里的蚊子闹得太利害?还是那天窗外的月亮太大太亮?反正是他睡着睡着,突然醒了,发现爸妈还没有回来。他爬起来,找到工地,工地那边有说有笑,但蔡涵光哭了,他看到妈妈干活干累了站不住,就那么跪着干活。

第二天,蔡涵光没有去上学,没有去上学的少年蔡涵光也去打工了,打工的蔡涵光成了这一行的能工巧匠。做地盘最难的活都由他来做,做墙角做门,这是做这一行的技术活。

洪玉蝉就像过五关斩六将,做一个女人不容易,但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上天又把一个大难降到她的头上。她的丈夫蔡文治常常肚子疼,他那个人不太在意,肚子疼它的,他还干他的活,他不去看医生,等到严重了,一检查是直肠癌,熬了两年,撂下洪玉蝉和3个孩子,撒手人寰。蔡文治在得病前刚刚买了保险,这是他留给孩子们的遗产。

命运是严酷的,人是咬牙的。有3个孩子给她撑着,年过半百,洪玉蝉要拼下去。

蔡文治临终时候,洪玉蝉给他说,她刚刚坐在边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画了一个回圆。

洪玉蝉的起点就是要离开围头,不断地移居,仿佛身不由己。在台湾,她终于有了一些积蓄,她可以说这还不错可以歇歇脚了?不能,那不是洪玉蝉的个性。

洪玉蝉决定让加入台湾籍的儿子回大陆找对相,她让洪水平帮她物色。

洪水平问她,为什么不在台湾那边找?

洪玉蝉说她的脾气不好,怕婆媳不和。

由亲人给物色对相,叫亲保亲。洪水平和陈雅雅说,陈雅雅回娘家说,陈雅雅的弟妹相中一个目标,叫许双怡,许双怡叫陈雅雅的弟妹七姨。

许双怡是高挑个儿的女孩。

蔡涵光说,一代人大某(过去,女人名字无足轻重,简称“某”),三代人大祖(指传宗接代,祖相当于种)。北方也有相似的话,爹矮矮一个,母矮矮一窝。找老婆要找高个子的,子孙才会又高又大。

许双怡七姨的婆家是洪玉蝉香港的邻居,两家知根知底。

许双怡嫁给阿鸿(蔡涵光),嫁到台湾去,4年生了3个男孩,洪玉蝉给孙子起名怀恩、怀华、怀兴。

后来,台湾的生意不太好,洪玉蝉在台湾有两套房子,她卖掉一套房子用来做本钱,带儿子蔡涵光儿媳许双怡回大陆办厂,自己还在这边盖了房子,大厅里挂一幅字:树的方向由风决定,人的方向由人决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洪玉蝉活到人生的这个坎上心里的梦。

蔡文治在洪玉蝉说梦中离开了人世,脸上留下一丝微笑。

洪玉蝉的圆能画好吗?

会的,这个要强的女人,她一定能。

双飞的距离(公开喊情话)

我们在寻找老照片时,无意中却被一张彩色照片吸引住了。一个漂亮女孩,一个英俊后生。女孩叫洪双飞,17岁,是洪建财的二女儿。那后生叫陈应超,25岁,是个金门崽。双飞是围头村第一个跨海嫁过去的。第一个,一下子让我们想到很多。年轻。漂亮。最关键的是她是当年“战地小老虎”洪建财的女儿。而且,台湾那边黑名单里边有洪建财的名字。我们的脑子好像一下子错了位。我们在脑子里打了一个问号,是谁牵的线?洪建财很坦率,是他们自己恋的。这一时半会是说不清的。我们还受到一样特殊的东西所吸引,金门出金门高梁,是一种烈性酒,金门人每年分几次发这种酒。金龟婿自然要孝敬老丈人。洪建财豪饮,问他能喝多少?他说,喝2斤。65度,2斤。让人瞠目结舌。再问他,双飞会喝吗?本来有点儿开玩笑。回答,也能喝2斤。女婿呢?也是2斤。3人6斤,这一家子。我们不由地往海边一望,越过大海,我们看见了金门岛。

洪建财8.23之后的30年是怎么样过的?

当时,注重培养农村干部,有很多机会,他可以到外边去工作。

他当过演员,话剧都演过。那是泉州歌剧团。他是个什么角色?让他演自己。洪建才演洪建财。他记忆好,背台词,有一种过目不忘的感觉。他们的演出得到叶飞的表扬。但他没有成为专职演员,军区司令毛世昌就对他说,演戏没前途。毛世昌对海防很重视。部队、武装部都盯着洪建才,总说,这个人才,我们要用。

但洪建财终于没有真正离开围头村。从民兵连长到民兵营长,当了30年。

洪建财是一种特殊状态,农村户口,干部身份。当工作队时被称为“”,一个月25元工资,30斤米定量,还有4两油。

洪建财是哥哥,他家只有一个男孩,下边是7个妹妹。单丁,在农村不好找对相。但洪建财是“战地小老虎”,是名人,很红,当时,吃这个。他们组织一个演出队,到一村村去演出,洪建财引人注目。洪建财找的对相是他大姨和大姨夫给介绍的。女孩叫蒋美丽。

洪建财年结婚,也属晚婚,洪建财安心在围头扎下去了。

洪建财回首人生,他还是觉得自己是找到了最恰当的人生位置。很多人风云一时,洪建财的人生是一串亮点。他的思想并没有凝固在扛炮弹的那个时代。他的脑子转得很快,对台小贸易,他也是走在前边。儿女亲事,他也能排除思想障碍,但谁也想不到当年刘白羽描写过的“战地小老虎”会成为围头村第一个海峡老亲家。

30年间,“战地小老虎”洪建财有一点英雄无用武之地。但是,时代发生了变化,80年代末,这只卧伏着的老虎突然变成一条蛟龙。

伴随停止炮击,这个世界究竟还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60年代,二战战败国日本富了起来。

70年代,亚洲出现四小龙:韩国、台湾、香港、新加坡。

70年代末,中国大陆开始改革开放。

金门海峡不是简单地由战争恢复了和平,两岸渔民在渔场相遇,都有今非昔比的感觉。金门人的穿着不一样了,手上戴了手表。不像过去,你打你的鱼,我打我的鱼,船上有了一些异样的东西,于是产生了做生意的念头。

一开始,只是以物易物。那边有新鲜玩意儿,饮料,桃汁、蕃石榴汁,味道很好。接着是手表,是电器。这边还是土特产,鱼呀,香菇呀,花生呀。

围头人发现台湾那边的市场很大。

年近半百,人生是不是还可以来一次大显身手?

-年,洪建财办宏建海产有限公司,搞对台小贸易。那时,这样的公司得镇一级才能办,他可以说是特批。和他合作的是他的准女婿,他大女儿的未婚夫。

公司包了十几亩地,有两条船,两辆车,有冻库,有4、5个鱼池。当时,生意做得很大,多的时候,一天多担。

两边的关系放松了很多,这边,有渔民证、身份证就可以上岸。那边,可以把货物送过去。那时叫“抢滩”、“冲山”,一天夜里,几百担花生仁,或几百担小麦,大船小船运过去。把货物卸在海边,那边的人再把货物弄走,他们全都转运到台湾造酒。哨兵背背身,睁一眼闭一眼。

靠海吃海,我们对海鲜感兴趣。

洪建财说,吃鱼,钓的好吃,网的次之,炸的最差。

左口鱼,土名叫蒋排,一条2斤多,大的可以达到20-30斤。

比目鱼,头尾尖,土名皇帝鱼,不超过1斤。

渔场,从崇武到厦门的海上。

活的,卖到日本、香港。冻的卖到台湾。

蒋排、皇帝鱼不好养。后来,了解它的习性,它经常把身子埋在沙子里。在鱼池里铺一层沙子,就能养活了。

春节前后,放“莲”钓野生的黄花鱼,靠金门那边才有。黄花鱼不好养,出水见风就涨肚就死。大的2斤来重,1斤-0元,一天能挣3-5万元。黄花鱼有两个特点,一是头部有两块石头,如果是敲锣打鼓,它会头晕浮上水面;一是两年生,集体产子。抓住这两个特点,文革时搞了两年黄鱼大丰收,当时,很难吃到海鱼的北京也都吃到黄花鱼。结果是野生黄花鱼濒临绝种,所以野生黄花特别贵。

这期间,围头港有很多台湾金门的渔船,台湾金门的渔船是白色的,大陆这边的渔船是蓝灰色的,船以群分,白色的在一起,蓝灰色的在一起,中间还保持一点距离。

有一家酒店应运而生,就建在一个小小的礁石岛上,造型像一条船。要上酒店,坐船才可以上去,有小船把码头上的客人接过去。两岸两色的船都往那船型的酒店靠,在一起共同进餐了。

到90年代初,围头海边很热闹。

到处都是台湾金门人,到处走私货。手提音响,收录机,有的是飘过来的,有的是用船运过来的。邓丽君的歌、凤飞飞的歌,随时可以听到。闽南话歌曲盛行起来。

80年代末,洪建财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我们说,老虎变成龙。仅仅是他的人生翻开新的一页吗?显然,有一个新的因素被我们忽视了。-年,洪建财办宏建海产有限公司,和他合作的是他的准女婿。

和洪少波见过几面,他总是忙忙叨叨的。有时打电话,他说他在海上。于是,我想找洪建财的大女儿双凤谈谈,洪建财却说,她去了金门,她是走亲戚,去找她妹妹双飞。

洪建财说了一个闽南词:活角。角就是角色,活角就是生龙活虎的角色。但不是专指演艺,泛指比较活分的人。这两个字是他对大女婿洪少波的评价。洪建财办宏建海产有限公司,他急需人才,有三个收鱼的年轻人进入他的视野。其中之一就是洪少波。而这三个弄潮儿也需要一个可以停靠的码头,双方一拍即合。一开始是挂靠洪建财的公司,后来就进入他们的公司。年轻人就有接触。洪少波常常来家里喝茶,双凤也主动出来给泡茶,那一阵他们家的的茶叶筒下去很快。洪建财当然知道年轻人之意不在茶。

双凤去金门住了好长时间,我们不明白,走亲戚哪有那么长时间的?

后来,洪建财才告诉我们,双凤到那边去收鱼。现在,好的鱼,这边比那边贵很多,从那边收鱼到这边卖。鱼收了,运过来,这边到海上接。这边海上打不到野生的黄花鱼,搁在草箱里运过来。土名叫草箱,也就是泡沫塑料箱。活鱼放在船肚子里养着,船边上有几个洞,水柜和外边通着,海水进进出出是活的,鱼在里边可以养很长时间。

这让我感知到一种西东倾斜的财富变化信息,原来是有好鱼运到东岸,现在是有好鱼运到西岸。

一天,双飞和双凤一起回来了。

我想知道双凤和少波是怎么恋上的?

双凤说得很直白,就两个字:对眼。那时,少波老来找我老爸,总在家里泡茶。见得多了,又说得来,就好上了。我老爸也说少波后生家不错,要是不满意,他会出来拦,他不出来拦,就是他也愿意呗。

双凤现在胖了,双飞瘦点。

双凤说,4个姐妹双飞最高,加上穿高跟鞋,又小几岁,成高挑美女了。

我当然想知道双飞和金门崽陈应超是怎么谈恋爱的,她笑了,说,都那么长时间了,不记得了。

双凤说,那时,少波带他过来泡茶,这就见面了。也是对眼。

双飞说,他是到这边来认祖的。

双凤说,他跟欧阳彦木的船过来的,欧阳是台湾的立法委员,那时,我爸跟他做生意。

双飞说,他祖上是南安的,他爷爷到金门做生意,解放了就回不来了。他父亲这一辈4个兄弟,就他爸留在金门,其他的都在台湾。

洪建财4个女儿是好姐妹,双凤在围头,双飞在金门,玉娟、玉薇在香港,但姐妹走得很亲。九十年代初,双凤20岁,用现在的话说,她是一个宅女,收拾家里,做饭,做衣服,照顾弟弟妹妹。双飞比双凤小3岁,性格要活泼一点,她往外跑。洪建财和金门人做生意,她往那边跑。她是一个经常出现在海岸上的女孩。她为什么总往海边跑?难道说冥冥中有一种什么样暗示。

差异使这个好奇心的女孩往海边跑。船的颜色不一样,这边是蓝灰色,那边是白色。她总是看到蓝灰色的船,突然有了一种变化,一条白色的船开过来了,一些白色的船开过来了。以前好像也有过,总是一闪而过,现在不一样,白色的船靠过来了,也泊在他们的围头湾了。穿着不太一样,脸孔也是新鲜的脸孔。说话的内容也不太一样,总说一些新鲜事。罐头,她第一次喝了罐头的饮料,味道很好。她第一次看到电子手表。洪水平那时跑海边,是有东西从海上漂过来。现在,洪双飞跑海边,新鲜东西是用船带过来的。他们和父亲做起了生意,这边东西过去了,那边的东西过来了。洪水平那一茬孩子有那一茬孩子追逐的新奇,洪双飞这一茬孩子有这一茬孩子追求的新奇。

这种差异使围头湾热闹起来了,船从海上来,各种车辆从内地来。他们怎么都嗅觉那么灵,纷纷到围头来提货。原来,那枯竭的一个小地方,魔法似的,应有尽有了。车船多了,人多了,而且是各个地方来的人。白天热闹,夜里也热闹。围头变得像块宝石,发出光来。

洪建财有时忙,要传个什么话,或是拿个什么东西,会说双飞你跑一趟。

洪双飞就脚不点地地跑海边去了。她不是一个纯粹看热闹的人。

双凤说双飞比她厉害。

双凤双飞的白马王子都是弄潮儿。不一样的是双凤的白马王子本来就在身边,而双飞的白马王子要从天边来。

那么站在海岸上的女孩洪双飞,你在望什么呢?

她望着大海,也望着浮在海面上的金门岛。她父亲是当年的“战地小老虎”,就是和金门对打,当然,这是大人的事,比她大的,像洪水平,他们成为追炮弹的孩子。到洪双飞,两边不再打炮了。金门岛,对她来说,显得更神秘。她的白马王子并没有骑着白马来,一条白色的船,从神秘的金门岛那边开过来了。她太小,混沌未开,只是好奇,那条船会一层层地帮她揭开那个岛的秘密。

在洪建财的记忆里,也就是他小时候,结婚,新娘子是要坐花轿的。到他那个时候,新娘子用脚踏车去接。婚嫁,都是邻村,洪玉蝉也是嫁邻村,只是她的新郎官从部队转业分配在农场,变得远了,她出嫁是跟她那个去坐长途汽车。洪建才的大女儿,和本村的江少波在谈恋爱……他没想到他的二女婿是从海上来,围头村原先隔海没有婚嫁,更何况又有延续22年的海峡战争,而自己又被称为“战地小老虎”,他的女婿怎么会从海上来从金门那边来?

金门崽陈应超在金门是一个导游,开游览车。

他跟渔船到围头玩,和洪少波成了好朋友。

一块来的,都成家了,只有陈应超还没有对相。正和双凤热恋的洪少波半开玩笑地对陈应超说,赶什么时候,我把我小姨子说给你。也许当时还是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陈应超见过双凤,有一个热切的愿望,想看看洪少波的小姨子洪双飞是怎么样的?

陈应超的妈妈也很关心儿子的婚事,有去抽签,说是女孩,在水那一边。他妈妈一算,说,水那一边是台湾,她认定儿媳妇会是台湾人。在水那一边,大陆不也是在水那一边吗?以前断绝往来,现在不是松动了吗?现在脚站着的就是大陆的岸。陈应超心里不由地又一动。

洪少波可能是忘了,他怎么不再提他小姨子的事?听说双飞的爸洪建财是当年的战地“小老虎”,这会不会是一个障碍?

17岁的女孩洪双飞,她在干什么?那个金门崽盯上她了她知道吗?

海岸上站着一位美丽的女孩,船上站着一位英俊的男孩。

我们的生活故事注意了几个17岁,洪建财16、7岁成为“战地小老虎”,他的女儿洪双飞17岁成为围头村第一个海峡新娘。洪玉蝉也是17岁出嫁,绕了几个弯,最后殊途同归,情系海峡两岸。洪玉蝉17岁的小儿子阿鸿开始和父母在台湾创业。17岁的洪水平因尾姑在香港,老是给他寄衣服,穿得光鲜亮丽,让人红了眼,把他的衣服都偷走了,生活也就这样开始了。而他儿子,12岁加入台湾籍,也是在17岁刚过的年龄以一种特殊情况在台湾当兵。17,成为这篇生活故事的一个充满内涵的数字。17岁,似乎不太合理,但它是真实的,是一种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17,太嫩了一点,17,却也是一个充满生机活力的起点。

陈应超向洪家二女儿求婚是洪建财大女儿的未婚夫洪少波的主意,他设计好了,让谢某某去对洪建财说。那年,洪建财大女儿双凤(巧红)21岁。二女儿洪双飞才17岁。金门崽陈应超25岁。洪少波24岁。

洪建财得想一想。

台湾那边的黑名单里有洪建财,但这不是主要的,时势变了,洪建财这个弯能转过来,政府还鼓励对台湾贸易呢,洪建财办宏建贸易有限公司,他的脑子比别人转得还快。才25岁的陈应超对那场战争肯定也知之甚少,他来到人间的时候,双方就不再打炮了,心里并没有那场战争的阴影,他是随着贸易船队来到这里的。他见过陈应超,后生家到他家来喝过茶,人不错,但洪建财没想过他会让人来求婚,双飞还小。

什么让他犹豫呢?这几年,台湾人他见得多啦。在围头湾,天天停着60多条台湾金门的船。只要有渔民证,就可以上岸,还可以住下。两边做生意,围头好热闹。KTV应运而生,围头一个村子,办了十几家。小姐有登记的就多人。台湾人有的上岸去KTV,有的把小姐请到船上唱。这给洪建财一个印象,台湾人好色。

洪建财和家里人商量,他老伴蒋美丽想了半天,就说两个字:太远。

抬头就能看见,怎么是太远呢?是有一条沟,金门海峡。是有一个隔,8.23炮战。

倒是洪建财给老伴解心里的疙瘩,远倒是不远,现在来往也算方便。咱不是天天送货去金门?

蒋美丽说,哪你是哪样不放心?

洪建财说,不知道人怎样?

蒋美丽说,人是能看出来的。

洪建财说,你能看出来?他来过咱家。

蒋美丽问,是哪一个?

洪建财说,他跟少波一块儿来喝过茶。

蒋美丽说,样子倒是挺老实。

洪建财是通窍的人,现在放开了,他在做对台贸易,如果那边有自己的人,不就是老虎添了翅膀?

围头过去是战争的象征,现在是和平的象征,和平不是抽象的,应该是两岸交流来体现。

洪建财想再看一看,没想到那边很急,如果愿意,马上就要结婚。双飞才17岁,还是虚岁,还不到结婚年龄,偏偏是台湾那边没有这个限制。

蒋美丽说女儿洪双飞要嫁金门太远。她担心的是女儿的远嫁。

到底围头到金门有多远?

地图上说,围头到金门是5.6海里,后来填海建码头,缩短成5.2海里。

炮战年代,两边对打,那就是一发炮弹的射程。

晴天,站在围头能看到金门,站在金门能看到到围头。当然,雾天、阴雨天就看不到了。

就这么点远,怎么能称作远嫁?

这中间,隔了历时22年的炮战,洪建财是当年的“战地小老虎”,入了台湾那边的黑名单,所有这些,都把围头、金门两岸的距离拉远了。战争的雨雾让两个地方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到底是多远?我们怎么来丈量它?

洪双飞第一次去金门,明明是近在眼前,走过去只有几海里,可她得退着走,先从围头坐车去厦门,从厦门飞香港,从香港飞台北,从台北飞金门,她走了两天。

有一部外国电影,公路堵车,堵得死死的,没办法,人就下车,男孩女孩在接触中产生了爱情,于是谈恋爱,结婚,孩子生出来了长好大了,车还堵在那里。外国人太夸张了?洪双飞却偏偏是跟这部电影一样,她从娘家走到婆家,也就是从围头走到金门,她的孩子已经3岁。

但是,有一样东西,它把距离缩短了,这就是爱情。

原来金门的山和这边的山是手牵手,海峡战争是炮对炮,洪双飞和金门崽陈应超谈恋爱,是隔着海,用对讲机,这种对讲机早就有了,用在渔场上,可以覆盖几十里的海面。洪双飞、陈应超让它改变了用途,成了情人的对话机。不是悄悄说情话,而是公开喊情话。

年,手机还很少,大陆金门,手机也打不通。情人都心有灵犀,他们发现可以用对讲机,都跑到海边,两个人可以隔海对话。就一个问题解决不了,两个人的情话,不能保密。

热恋男孩女孩,总是忍不住让对方说句甜密密的话,结果都让人听了去。

有一段时间,被金门海峡隔开的洪双飞和陈应超,两边两部对讲机一天24小时都是开着的。美国有“西雅图不眠夜”,中国的海峡情人对讲机夜里也不睡觉。

慢就远,快就是近。

20岁的姐姐促成了17岁妹妹的婚姻,由于两岸婚姻法不一样,17岁的妹妹先结婚了。

要结婚了,他们索性,把这种距离拉得更近。

围头村第一场海峡婚礼,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

陈应超、洪双飞近了,陈应超的爷爷、爸妈、叔叔婶婶们就远了,他们有的从金门有的从台湾而来。当然,因是绕道,近的金门反倒比远的台湾远,他们首先得从金门飞台湾……

洪双飞戴着红盖头,从原来的房间走出来,不像她奶奶出嫁时那样坐花轿,不像她妈妈出嫁时那样坐脚踏车,也不像后来的新娘子要坐小车,奔驰宝马还要一个车队,围头金门合情合理的是坐船过去,可那时两岸还没有三通,民间自有它的创造性,洪双飞出了房门,几个人拥着她,就走了几步,跨过一盆炉火,和陈应超手牵手,进了另一个房间,那就是金门崽迎娶她的洞房了。

后来,陈应超就在围头就在他老丈人洪建财的房子的边上盖起一幢小楼,和老丈人的房子肩并肓站在那里了。

这就是中国特色,应该说是围头特色的婚姻爱情故事。

洪双飞带着孩子,3班飞机,整整两天,路上孩子又闹,她觉得围头金门是太远太远了。可刚坐下,喝口水,眼睛四下里一看,又太近了,一样的红砖厝,一样的花岗岩,一样的赤土埔,一样的相思树,一样的进门要吃甜鸡蛋吃点心,说话也没有太大的口音差别。她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往回望,这不就看到围头了,心里憋不住想喊一句,爸妈,我们到金门的家了。

孩子已经3岁,进家就叫爷叫奶叫阿太,这个亲,一家子亲亲热热。婆婆就领双飞在家里到处看看,金门婆婆还挺幽默,她指着厨房对双飞说,这里落下两颗炸弹,回去问你老爸,是不是他扔过来的?一笑泯恩仇,冤家变亲家,不过,这才不是不打不相识。是什么呢?我们得想一想。

当然,还有一种距离,把像洪双飞这样嫁过去的称作大陆妹。

现在金门和围头有多近?洪双飞来电话说要回围头,蒋美丽就开始做饭,饭菜还没做好,双飞就到家了。

有时,洪双飞和洪建财父女俩还坐在围头的海岸上看金门,晴天,小岛历历在目,把两岸撕裂隔开的就这么浅浅的一湾海水。

不要再让爱情去绕道

洪建财和洪水平是战地围头的两代人。

洪建财是扛炮弹的少年,炮弹冷冷的。

洪水平是捡弹片的少年,弹片热热的。

一代人要把仇恨打出去。

一代人要把亲情拉回来。

洪水平和洪建财一样,想离开围头都没有走成,就留在村子里。一个被留下来当典型,一个是家里怕他成了外地人。他们都有过困惑,洪建财老是接受记者采访,也感觉老是停在昨天;洪水平还年轻,总是幻想有一种新的生活新的明天。也许正是这种不安份,在村子里,他们却把自己的人生世界拉到最大。

他们立足最前线围头这个特殊的位置,又碰到特殊机遇,加上个人的素质,于是人生历程有声有色。

年,洪建财上北京,出席全国民兵代表大会,毛主席接见。海军司令萧劲光接见洪建财,夸他勇敢,还亲自给削了一个山东梨。那梨很好吃,入口酥。事隔47年,建军80周年,60多岁的洪建财又作为全省唯一民兵代表,去北京出席全军英模代表大会。胡锦涛接见。洪建财确实是海峡战争的民兵典型,但两岸民间小贸易由老虎变成龙,两岸联姻他能开窍接受现实,他也是接受民间意愿的推动。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围头民兵哨长民兵营长洪水平和国防部长迟浩田等几十个将军握过手。

洪水平年接洪建财的民兵哨长。0年接洪建财的民兵营长。洪水平没当过兵。家里想让他到南洋接业,可批去香港,没办成。后要调公安,武装部,也没去成。

洪水平以鸽养哨,年立三等功。年,全省民兵哨所哨长军事比武第一名。年,省军区民兵军事比武团体第一名,全省哨所民兵比赛个人第三名。

洪水平-在深圳,是香港吴先生办的一灵电子实业有限公司,他从管一条流水线到管两条流水线。洪玉蝉,每星期都过来看他。洪玉蝉怕他找对象找个外省女孩,就让洪水平回来相亲。女孩是洋下的,叫陈雅雅。洪水平上高中时和几个同学去过洋下,陈雅雅一帮女孩在绣花,从格子门看他们。洪水平那时并没有注意哪个女孩子,就看到洋下的路太难走,一块儿还开玩笑说,要是娶一个洋下的女孩子路可怎么走?那时,娶亲要用脚踏车载,新娘坐在后边肯定会颠下来。没想到竟然到洋下来相亲。洪水平相亲还很腼腆,那时不是在大厅里相亲,而是在房间里,房间里有眠床,那种闽南的眼床上安着好些镜子,洪水平就从眠床的镜子里偷看陈雅雅。回来问,怎样呀?说不出来。第二天就去买回深圳的车票,他只请了3天假。到旧街,和他一道去的指给他看,那不是陈雅雅?回来时,加灵脚踏车掉链,停下了,陈雅雅又从他们身边过。这两次是巧遇。都是偷偷看一眼,没有说一句话。回来问,怎样呀?还行。那天,陈雅雅的二哥陈世厚到村里来查,村里人说,水平很乖,家里还盖了房。那是年盖的石头房子。这就成了,由玉蝉姑姑主意,第3天下聘金。去石狮照订婚相,先到洋下约陈雅雅,一块坐车去照像,再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个人都不怎么敢说话。

洪玉蝉拿1万元,为他们办了婚礼。

那一年可能是年,洪水平借探亲去台湾打工,心里产生一个强烈的愿望,站到金门的北太武山上,回望故乡围头。

他买了机票,专程飞到金门,还买了一次性的相机。在飞机飞到金门上空时候,他很快就发现围头,因为围头是大陆伸向金门的一个尖角,很明鲜、很突出。他看到绿树拥着的家园,看到镶着金色沙滩的半岛,看到围着半岛卷着白浪的蓝色大海,太近了,仿佛大喊一声,家里就能听到。

一到金门,他就去爬北太武山。

那时,他已经是围头的民兵哨长,加上,那一年他30岁,有20年是在那场战争中过来的,听了近20年炮声,他就想看看金门的坑道。

两边互相打了太多的炮,打了太长时间的炮。

打到有一发炮弹钻入对方的炮口,有一发炮弹打得太高越过山头垂直落在对方的坑道口,还以为是什么新式武器。

老百姓捡弹片,围头这边拿它打锄头,金门那边拿它打菜刀。

但是,他听到一样口音的闽南话。

他看到有屋脊有燕尾翘角有瓦筒瓦挡有檐前滴水和围头一样的红砖厝。

印象最深的是北太武山上的石头和树。

北太武山上,山顶上尽是裸石,越看越亲切,是和故乡一样的花岗岩。树,也和围头一样,相思树和木麻黄。相思树是故乡永远的相思树,漫山遍野这里一片那里一片郁郁葱葱。木麻黄能防风沙,是从东南亚移植过来的。海边风沙大,所以海边就遍植木麻黄。老辈人说,深沪那边,一夜风沙就能把房子盖掉,第二天,人从天井里爬上来。有人的房子被风沙埋了,花了一年时间,才把沙子挑完。海边人感谢木麻黄。金门的木麻黄是不是从大陆这边带过去的,还是大陆那边是金门带过去的?

他用手去摸北太武山的石头北太武山的树。

他想起他们哨所养的鸽子,可惜没有带着,否则,一放飞,它就会很快飞回围头。

一抬头,他看到在蓝天上疾走的白云,它们横跨金门海峡,飞向围头。

假若不受限制,他真想,从北太武山下,自己划一条小船,划回围头。

太近了,却不能跨过,近到让人心里不由地一下一下地疼。

村长洪水平最纠结的是两岸通婚,他们村是多对,可是,全部是围头村的女孩嫁到台湾金门去,这种倾斜造成他的一种心理压力,还有一种心理不平衡。有时,他在心里说,我都去台湾去了那么多次,你们也总是到围头来,难道你们没看到现在我们围头有多美。天和海都那么蓝,你到哪里找去?我们有三湾金色的情人沙滩,你哪里找去?我们的酒店可以观海听涛,你哪住去?

一天夜里,我们喝点儿小酒,点了三道小菜,一道白灼花鹿(一种海蟹),一道土虾(野生的),一道螺片拌大葱丝。太美味啦。别的地方,你哪吃去?

这一天,洪水平眉开眼笑,他们村,迎来了第一个台湾新娘。

台湾新娘提前4天来到围头,他们的婚礼变成围头村的节日,来给他们祝贺的达到多人。

前些时候,吴聪明的妈妈见村长也说自己心里的焦虑,两个儿子,小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大儿子还不谈恋爱,平日里话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不在自己身边。现在的人像鸟似的到处飞。跟所有的乡里人一样,吴聪明的妈妈也想让儿子找一个本地女孩子。一个本地女孩都追到厦门去找他了,他也爱搭不理的。搞对相不都是男孩追女孩,哪有反过来的?女孩在前边跑,男孩在后边追。

我们去围头,自然注意了这一对,洪水平陪我们去了吴聪明家。他们家大门敞开着,洪水平和我们楼上楼下找,家里没人。我们只好退出来,走到门口,才遇到吴聪明的妈妈,又请我们进家,可我们仍然没有见到这位台湾新娘,她倒是嫁到大陆来了,在厦门开美容厅,不住在围头。我们只看到他们的婚纱照。

围头后生吴聪明在厦门一家台资企业上班,老板很器重他,让他住在老板买的一处套房里。一回,老板的台湾朋友来,是母女俩,她们是来旅游的,也来住这套房,就住在吴聪明的隔壁房间。几天里,打过几个照面。都是老板的朋友,见面打声招呼,给个微笑。对方的女孩,倒是注意了他,这个男孩子酷酷的冷冷的,正是她喜欢的那种男孩子。可是人家只是礼礼的,每次都只是擦肩而过。女孩有意留出空间,盼望男孩能约约她,但男孩仿佛木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难道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她吗?明天就要走了,就剩一个晚上,她索性不出门了。吴聪明是大陆这边的,又是长住厦门,觉得自己是主人,得尽一点地主之谊,就在客人临走那天晚上,把客人请出来,在客厅里坐一坐。都自我介绍,男孩说完,女孩说,叫庄丽玲,是台北高雄的。做美容美发。青春年华,随便问一下,是哪一年生的?问女孩子多大不礼貌,可已经从嘴里滑出去了。女孩很大方,并不扭扭捏捏。结果是女孩比男孩大一岁。没关系,交个台湾朋友,留个电话,不过回到自己屋里,发现心里有个疙瘩没解开,她怎么会比自己大一岁呢?心里挺别扭。交朋友,又不是交女朋友,原来也没打算找个台湾女孩,想想,就睡着了。

第二天,客人走了,吴聪明依旧上班,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吴聪明收到一条信息,手机浮出那个名字:庄丽玲。

下边是两个人的手机短信:

庄丽玲:我被困在嘉义机场4个多小时了。_

吴聪明:因为我打电话让航空公司停飞。^_^

庄丽玲是因被困在机场而烦恼吗?应该不是。这个有心计的女孩在机场整整琢磨了4个小时,于是就凝成那么几个字,可这几个字的内容太丰富了,它产生了预期的效果,把一个酷酷的冷冷的帅哥的心弦拨动了。心有灵犀的吴聪明顿生灵感,妙语天成,于是擦亮了爱情的火花。

这两句话很简单,但它却概括了这个海峡爱情故事的全部。多一字嫌多,少一字不够。简直是一个经典。就这么两句话,他们自己在断裂多年的海峡上搭起一座鹊桥来。

后边的信息是两个人的缠绵情话,我们就让他们守住自己的秘密吧。

他们再见面时,是3个月以后,庄丽玲走出机场,一下子看到吴聪明手里那一束红玫瑰。这里又出现一个爱情奇迹,她一看就知道那是11朵。这不是数学,这是情人学。

之后,航班就为两个有情人奔忙,围头人敏感地发现那个没过门的台湾新娘和他们那个少言寡语的围头后生,经常出现在月亮湾,他们在那里拾捡贝壳,还是五彩石?显然,这和围头传统的婚姻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它就成了一个圆心,围头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望向他们。这是一道新的爱情风景线。

于是有一天,这个热恋的女孩不得不对母亲说,妈妈,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你,飞到海的那一边,飞到大陆去。

母亲舍不得,母亲不放心,生怕女儿在另一边不适应,生怕女儿在大陆受委屈。母亲就流泪,流了好多泪,那咸咸的泪水是那些年撕裂的海峡里海水的味道。

不放心的母亲就带着6人的亲友送嫁团亲自送女儿来到围头,女儿的白马王子的家乡,那个和金门打了22年炮战的围头,现在是什么样呢?

庄丽玲的妈妈发现围头这个昨日战地正在变成海滨的一个别墅村,看到它绿化硬化的周边环境,看到金色的沙滩,看到蓝色的大海,看到和台湾一样的相思树,看到台湾金门白色的渔船和大陆蓝灰色的渔船一起静静地停靠在围头湾。

当那个未过门的台湾新娘一趟趟地往围头跑,村长洪水平比自己娶媳妇还高兴。吴聪明、庄丽玲的喜事刚办完,洪水平高兴地告诉我们,围头村又娶一个台湾新娘。不过,我们也还是没有见到她,那小两口一块儿去了加拿大。

办喜事那天,报社记者进行现场采访,这段美丽的姻缘成了人们的谈论焦点。新娘通过报社说出了自己的祈求,希望今后台湾高雄和大陆能够直飞。我们听懂她的心声:让海峡两岸变得近一点,再近一点。不要让爱情老是去绕道。

二战过后,全世界有三个地方备受   晋江文学品牌是晋江“品牌之都”的重要组成部分,时间纵贯千年,空间跨越五洲,拥有本土作家、晋江籍外地作家、晋江籍华文作家等三个层面的空前庞大的作家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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